佐拉如此評述這個案例:
假使大多數人的情況沒有上面描述得那麼糟,而是被認定,我們的身材要更偉岸、更強壯,譬如身體再高出6英吋,預 期壽命再延長30年,或者通過藥物來增強某些體質與潛能,儘管這與真實情形不相符。我們仍然要問,為何要高出一頭(6英吋)?在何種生活境遇下延長壽命 30 年?哪些潛能應該用藥物去增強?哪些功能無需增強?也就是說,我們無法孤立地看待健康態。
社會健康模式是整體的、有機的,而非還原論的、機械的。機械系統往往依照預先設定的程序、操作者的指令或者自然 法則運行。在笛卡兒的理性建構的醫學模式中,軀體被當做一台機器,通過修理或者替換零件達到治療疾病的目的。整體論認為簡單地把每個部分相加是不能等同於 整體的,如同我們不能用一串「危險因素」來解讀健康態。系統中的每一個缺陷都會影響到整個系統。人體還是一個有靈性的網絡體系,具有生命意識、價值觀和慾 望,這個複雜的生命系統對於各種環境信息的接收都是有選擇的,並能做出恰當的有意義的反應。
相伴著社會健康模式的興起,這一時期公眾對於替代療法(自然療法)的熱情不斷高漲,這些傳統療法大多秉持整體論 的健康觀。於是,自然療法中不少好的理念被不同程度地整合到主流的醫學模式之中。尤其是它積極進取的保健姿態,而非簡單追求沒有疾病或者恪守某種「均衡」 狀態。
早在1948年,世界衛生組織就將健康定義為「生理、心理及社會適應三個方面的完好狀況,而不僅僅是沒有生病或 者衰弱」,這個定義通常被認為是健康的社會模式的宣言。很顯然,這個定義也有某些理想化的虛幻成分,一是內涵要素(軀體、心理、社會交往)涵蓋了人類生存 的所有方面,二是這些要素程度(完好)難以量化並且實現起來非常困難,因而飽受抱怨(按照這個健康定義,世界上幾乎沒有幾個人能夠合格)。儘管如此,它的 確具有非凡意義——它第一次將人們對健康的理解引領到多元、整體和社會性的高度。這一定義在當代西方社會尤其具有啟迪意義,它對健康心理向度的強調等於承 認健康的感受在本質上是主觀的,對健康的多元理解並不會妨礙對健康軀體要素的生理研究和健康促進。相應地,以健康為主題的社會動員隨之展開,諸如英國的 「新公眾衛生運動」 (NewPublicHealth),其目的是試圖通過改變環境(使之更宜居)及行為(改變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來提升社會或群體的健康水準。語義辨析:健 康、疾病、病患和疾苦
綜上所述,在生物醫學模式中,健康被簡明扼要地定義為沒有疾病,儘管它也還包含了平衡或者功能正常等更豐富的內 容。在社會模式中,健康是一種完整、良好的積極狀態,換一種表述就是:沒有疾病、沒有不適、也沒有身心缺陷,但這前後三個表述又不完全等同。由此看來,健 康和不健康的定義是不對稱的:二者並非簡單的對立面。沒有疾病可以是健康的一部分內涵,但健康遠不止沒有疾病。
不過,懸題仍然存在,如何區分疾病的客觀事實和弄清人們關於疾病的主觀理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英語世界,用 來表達疾病的詞彙很多,如 disease,illness,andsickness(譯者註:譯成中文都可以是「疾病」),但深入進行詞義辨析,它們有著不同的含義。 Disease是使用最多的用來表達疾病的詞彙,它指的是醫學上有明確病理診斷(客觀證據)的情形。Illness一般理解為「病患」,因為它側重於病人 的主觀體驗。Sickness常常譯為疾苦,因為它偏重病人的社會心理投射。帕森斯(Parsons1951)就曾分析過sick的詞義,他說:那些生病 (sick)的人,之所以不同於健康人,一是他們有一些特殊的行為特徵,二是人們對他們的社會角色的期望也會發生變化。這就使得sick這個詞有了社會性 內涵。對於這種用法,翻譯時會產生許多混淆,犧牲某些細節,因為並非世界上所有的語言都有一一對等的詞彙。但是在英語詞彙中,每一個詞彙有它語義細節的對 應性,同樣用來描述「疾病」,三個詞彙是有區別的。用詞講究的厄爾德(1979:40)善於區分這些詞彙的具體用法:
他列舉了這些詞彙在日常生活場景中的使用差異(在此討論共性意義不大,故略去):
(1)當說一株生病的植物或一隻生病的狗,用sick,而沒聽說用ill的;
(2)人們說請病假,用sick不用ill;
(3)說想家,用homesick不用homeill;
(4)表示「令人作嘔」用sickening不用illing;
(5)我們用sicksociety表述一個「病態的社會」,而不說是「illsociety」
(6)當我們說「壞事」、「壞脾氣」、「不瞭解情況」,用ill不用sick;
(7)sickhumor是「黑色幽默」,而illhumored是指脾氣糟。
這說明ill是比sick更廣義的一個詞。ill似乎有「錯誤」或者「破壞常態」的意思,它的用途比sick要 廣泛得多。但是,它在語氣上不那麼強烈,聽起來不那麼刺耳。說一種無藥可治的疾病時,用illness就比用sickness聽起來要溫和一些。表述精神 疾病時用illness就比用 sickness好,少了一些判決的意味。
常常有這樣的情形,某人感覺身體不適,卻查不出任何具體的(已知的)病徵(缺少實驗室和輔助診斷的證據)。如果 這個人堅持認為自己生病了,醫生就會給他下一個「神經症」的診斷(用來彌合主客體對疾病認知之間的分歧)。如今,確有一些人認為雖然自己沒有患什麼疾病 (至少是迄今能給予診斷的疾病),但是他們還是屬於不健康的人群。走進醫生的診所,生病的人就變成了被診斷為患某種疾病的人,即使從前未查出過異常的指標 來。某次例行體檢也許就會發現某人血壓高了,於是他就「患上」了高血壓(心臟病的重要危險因素),一旦用了治療這種疾病的藥物,就更進一步表明他正式處於 「患病」的狀態了,即使病情很輕。有證據表明,這類病人常常會愈加敏感地發現以前沒發現的疾病症狀(也許是藥物的副反應),於是,更加覺得自己是千真萬確 地生病了——這就是現代醫學「發現(製造)病人」的過程。
對於真正的病人來說,sickness是一個很貼切的詞,用來描述他們的社會角色。當然也不盡然,有人雖然感覺 到有病或被確診患上某種疾病,但他並不賦予自己病人的角色。也就是說,他們明知有病,卻既不去看醫生,也不謀求病人的待遇(主動或者請求放棄某些生活狀態 或工作,也不期望得到某些特殊照顧)。這類人生病了,受傷了,或者某些身體功能喪失了,都不願接受ill的狀態(稱病不起,就此把自己看做是病人或沒用的 人),更不會到處聲稱自己生病了。在某些健康問卷調查中,經常能碰到患有嚴重的疾病的受訪者聲稱自己的健康狀況「好極了」,一些患有多種退行性疾病的老年 受訪者評價自己的健康水準為「非常棒」。
一般認為,生病就意味著穿越痛苦,經受病痛的折磨、煎熬,儘管不能用這種詞語來定義它。許多病人意志很堅強,遭 遇病痛不呻吟,他們或許不在意病痛,或許在他們的病程中並沒有無法耐受的症狀(比如疼痛、喪失功能等)。有時雖然沒有強烈的主觀感受,但是疾病的確存在, 比如某些癌症是沒有症狀的。此外,現代醫學製造了許多中間狀態(譯者註:如病前、病後綜合征,亞健康症候群),這些狀態既不是疾病也不是沒病,但是標誌了 一種臨界狀態——可能有病,但是實際上還好,病情已經緩解,但是沒有治癒,確有患病的風險,但是還沒發展成疾病。美國社會人類學家亞瑟‧弗蘭克 (ArthurFrank1995:8)的筆下就描述了他稱為的「(疾病)緩解期社群」:


